四时窗景

张新贵
黎明推窗,总有一幅画悬在檐角。这扇老榆木窗棂,像支画框,将四季裁成四色笺纸,日日为我寄来当然的信笺。
春来时,东风发轫叩响窗棂。几枝桃枝探进窗来,嫩芽儿怯怯地卷着,倒像是被晨露打湿的睫毛。忽一日,粉白的花苞便缀满枝端,像是青娥发间别着的玉簪。雨丝斜斜地穿过花枝,在窗台上织出素雅的水网,连檐角滴落的雨珠都沾着桃花香。这时节,连晾在窗外的蓝布衫都成了画中景,被春风轻轻掀翻一角,夸耀半截水墨似的衣袖。
蝉鸣初沸的夏令,窗外的梧桐叶便成了绿云。正午的阳光穿过重重叠叠的叶片,在窗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像是谁打翻了调色盘,将金绿二色揉作一团。午后常有雷雨,雨点砸在瓦片上,叮叮咚咚地奏着夏令的曲子。待雨霁天晴,蝉声又起,湿淋淋的空气里浮动着茉莉的幽香,连晾在窗边的竹帘都沁着水汽,摸上去凉丝丝的,像是触到了夏令的肌肤。
秋是最会作画的。先是桂子金黄,零衰竭散地缀在乌绿的叶间,像是谁撒了一把碎金。继而枫叶转红,远远看去,整座山都像是被晚霞染透的绸缎。最妙是黎明,推窗见霜,窗台上凝着薄薄的白霜,像是蟾光留住的吻痕。这时节,连晾在窗外的红柿子都成了景致,圆滔滔的,在秋风里轻轻摇晃,仿佛在向途经的云朵招手。
冬日的窗景最是素净。雪落无声时,寰宇都白,惟一窗棂上结着的冰花,像是大当然用霜雪雕琢的蕾丝。就怕晨起推窗,会发现檐角垂着长长的冰凌,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,像是谁把星河剪了一角挂在檐下。最喜冬日暖阳,斜斜地穿过窗棂,在地板上织出金黄的格子,连晾在窗边的棉被都裹着阳光的滋味,软乎乎的,像是抱着一派云。
这扇老窗,看过了二十四个春秋,却从不曾看厌。春有百花秋有月,夏有冷风冬有雪,四季的景致在窗前流转,像是一出永不结果的戏。而我,坐在窗内,看四季在窗外更替,看光阴在窗棂受骗前素雅的纹路,忽然昭彰:原本最好意思的情状,不在迢遥,而在这一推一掩之间,在抬眼可见的诗意里。


